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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Q!!/牛及 赛场

Attention:

年操注意。

私设牛岛父亲左撇子。

迟到的及川生贺。 

还没抓虫。

冗长。

 

 

 

 

“及川君辛苦了。”

及川彻刚刚结束外出采访工作回到杂志社,推开办公室门时还有些恍惚,邻座的女孩子热情地向他打招呼。

“小佐藤也辛苦啦,文字编辑要麻烦你了。”及川把录音笔交给对方,坐到电脑前把相机连上数据线。

“及川前辈今天是去采访现役选手牛岛若利吗?”男性后辈给及川倒了杯茶,凑到一边看他弄照片。

“啊谢谢……嗯,是世锦赛后的专题报道,毕竟是今年的MVP嘛,最近报道很密集,这次的稿子社里也很看重,大家加油哦。”

“我记得及川君世锦赛之前也到国家训练营去进行过采访?那和牛岛君也认识吧?采访顺利吗?”佐藤一边导入录音文件一边侧过头来问。

“他人很好相处,采访也很配合,”及川滑动着鼠标一张张浏览照片,眨着眼睛笑,“除了拍照时表情太木。”

办公室爆发出一阵笑声,手头不忙的人三三两两聚拢过来,对这位年轻强劲又低调的日本代表,大家都颇为好奇。

 

照片上的牛岛若利果然表情够木够呆,很配合地套着国家队队服,及川一边暗骂着蠢牛,一边抓着头发挑来挑去,身边的同事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

 “说起来上次集训采访我有去,牛岛君真人真的很高啊,有一米九五了吧?运动员真是不得了,怪不得都不怎么让女孩子们去摄影。”

“及川君也很高啊,虽然比不上职业运动员,但一米八几的个子完败本编辑部的其他男性嘛,我们拉着他自拍也没多不方便啊。”女孩子们叽叽喳喳跑起了题。

“一米八七一米八七!”及川笑嘻嘻地肯定自己,“不过我大学毕业就没长个子了,这些运动员的官方数据倒是时时更新,啊年轻真好,我也想回到二十多岁啊。”

“及川君不许卖资历哦,长得帅又显年轻,皮肤好得我都嫉妒呢,”佐藤把录音笔递还给及川,笑眯眯地用笔戳了戳他的脸,“啊啊越来越有弹性了,我用了那么多护肤品都没这个效果,是不是缺乏爱情的滋润啊?”

及川一口茶险些喷出来,努力地咽下去:“……小佐藤不要整天八卦前辈,认真工作的女性才是最美的。”

 

“诶,相片背景是牛岛选手的公寓吗?装修意外地……怎么说,比起他的形象来说,有种轻飘飘的感觉?”

“轻飘飘是什么形容词啊,说不定是女朋友的装修意见呢?诶诶及川君,你在牛岛选手家有没有发现什么蛛丝马迹啊?”

 

“……你们是八卦杂志吗?工作了工作了,今天都早点下班回去过感情生活!”及川佯装生气地转身挥手驱赶这群八卦心发作的同事,被赶走的人又叽叽喳喳跑到隔壁佐藤的位置旁边聚拢。

 

 

 

「咳咳,牛岛选手准备好了吗?我们开始采访了哦。」

这群闲人竟然外放八卦起来了,听到自己的声音,及川哭笑不得地摇摇头,重新把精力集中在眼前的屏幕上。

——这张小牛若的表情还不错,这个赛季都没怎么见到面,感觉他好像真的又长高了一些,皮肤也晒黑了一点……给他带的防晒霜估计又没用,没必要这么衬托及川先生的英俊嘛。

 

「……这是我职业生涯中的第一个国际赛事上的MVP,我很期待在今后的……」

办公室叽叽喳喳的嘈杂声中,牛岛的声音清晰可辨,及川甚至能够想象出他在客厅沙发上坐得笔直,一板一眼回答问题的样子。在这一周前,他的声音隔着山,隔着海,通过数字电波从海外的赛场传回日本,还带着剧烈运动后的紧绷。

 

「……非常感谢牛岛君接受我们的采访,资料我先带回去了,样刊之后会寄到府上……」

 

——啊,这一组用的是连拍,快速播放的时候看得出小牛若眉头渐渐蹙起,眼睛亮了一点,嘴巴微微张开。

——当时自己举着相机进行最后的拍摄,牛岛的目光穿过镜头直直地盯着他,脱口而出的问题让及川猝不及防,相机都险些端不住。

牛岛问:“你为什么还不和我同居,及川?”

 

及川回忆到这里,感觉自己脸又红了,恶狠狠地把正在处理的照片拉黑了几个色度,当时自己被问这个问题时整个人都呆住了,眼前的相机端着也不是,放下来也不行,只好隔着镜头和牛岛对视。

对方目光炯炯,自己东躲西藏。

 

当他意识到周围古怪的沉默和在牛岛家如出一辙时,猛地抬起头来,和周围同事面面相觑。

——刚才的问句是从音响里传出的。

 

电流的声音滋滋作响。采访结束时也是如此,仿佛是担心他没听清楚一样,温厚低沉的男声,缓慢而清晰地再次响起。

「你为什么还不和我同居,及川?」

 

 

 

 

【01】

 

牛岛家是宫城的大户,年前开始登门拜访的人就络绎不绝。牛岛是这一代的独生子,免不了要抛头露面宴见宾客。母亲给他置备了几套正装和服,衣料和花纹都相当地考究。牛岛在席上板直坐姿,小小的身子笼在宽大的衫袖里,深色的面料很衬他,倒也不让人嫌他寡言木脸,还显出几分世家少爷端端正正的气质来,裁缝显然是给这位小少爷用足了心思。

母家家教甚严,小家伙又是沉闷少计较的性格,好恶也鲜少开口表露。这孩子才七岁啊,空井想着就一阵心疼,又盯着他软乎乎的小脸打了半天主意,于是新年第三天摸了个空当,悄悄把他带了出来。

 

匆匆溜出家门的两个人有些行色匆匆。空井套着一件休闲羊毛衫,手里七七八八提着些平时妻子绝不会允许的小零食;小牛岛却还罩在一整套考究的和服里,脸颊鼓鼓囊囊塞满了小吃,这种时候他嘴巴还是闭得紧紧的,一点也没洒出来。

目的地是一间隐在山间的小小神社,没有很多来访者,也不用拘泥太多礼节,上山的一路景色都很好,不畏冬的树木掩映着石板砌成的小路,偶尔有几声鸟啼。

 

 

 

小牛岛端坐在垫子上许愿——

“想在电视直播里看到爸爸打比赛。”

他的声音还和女稚嫩,清清亮亮地在堂里回响。

“哈哈……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呀若利。”父亲的神色掠过一点微妙,然后熟悉的、温暖的笑容爬上他的脸。他用大手揉了揉儿子的头——饱经锻炼的厚实的大掌非常温暖,一下一下揉得小牛岛的心也软乎乎了。

父亲没有再说话,走到他身旁闭上眼开始参拜。

 

安静中传来几声砰砰砰的响音,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打在哪里,很奇妙。牛岛好奇地去找声音的源头,但山里空空荡荡,那一声声响也忽然远了,因为雨淅淅沥沥地下起来了。

 

空井崇看了看蜿蜒下山的泥泞小路,有些头疼。今天和家里说的是带若利出门拜访故友,而后自己悄悄改道,小家伙还穿着相当考究正式的服装,这一路要是弄脏了实在不好交代。

“若利……要不爸爸背你下山?”

他的小牛犊看着面无表情,其实倒是很开心地撞进他的怀里。

牛岛让父亲托住他的屁股,舒适的靠在他的肩头。空井正举步要走,沉绿掩映中忽然出现一眼蓝。

 

父亲停住了脚,牛岛转头跟着他望过去,松树下有一个蓝白相间的身影,大概也是没料到这场雨的人,踌躇着好像在考虑要不要到神社里避避雨。

估摸了一下两边的距离和越来越大的雨势,空井反手拍了拍牛岛:“我们过去接那个人。”

话音未落,隔着远远的雨幕,那个人踏过水坑向神社跑来,随手扯来顶在头上的外套猎猎飞扬,踩起的泥水溅上他的裤脚,但他的脚步不停,身姿非常地年轻好看。空井愣了愣然后笑了,远远地喊道:“喂小哥,我们的伞够大,要不要一起下山?”

 

那个人也远远谢过父亲,脚步更急了,牛岛感觉父亲说话的回音还模糊不清地绕着,人已经钻入伞底。

男生眨了眨眼:“叔叔,小弟弟,雨下得太突然,谢谢你们啊。”他的声音有点脆又有点涩,像雨珠跌落在伞面上。牛岛知道这是男孩子必经的变声期,但以他的年龄来说还早。牛岛看着他喉结的小小凸起,抬手摸了摸自己的,有些羡慕这个小哥哥。

 

空井认了认路,笑着说:“山里天气变得快谁也说不准,你也不用客气,下了山我们顺路送你去车站吧。”

男孩子一边道谢,一边把湿了的外套脱下来系在腰间。现在他身上只穿了一件T恤,但他看起来一点也不冷。牛岛辨认出上面的字——“北川第一”。

这个小哥哥不像是来参拜的。他身上这一套看起来像是学校发的运动服,挎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包,背带上还挂着一个奇形怪状的娃娃。他的头发被雨水打湿,弯弯曲曲地贴着额头;T恤贴着身子,裤脚上的泥水也已经晕开——但他一点也不显得狼狈,看起来既自由又快活,整个人有种说不出的、充满了年轻生命力的好看。

 

牛岛又转头盯着小哥哥挎包背带上的名牌,辨认上面的汉字:及、川……

对方敏锐地察觉到他的视线,弯下身子偏过头和他对视,眼睛亮亮的带着笑意:“及川彻,贯彻的彻,这是我的名字。”

他修长的食指在空气中勾勾画画,牛岛安安静静地观察着他的笔划,然后家教良好地回报上自己的名字:“我叫牛岛若利。”

“牛岛?”及川彻短暂地一愣,低声念了两遍他的名字,“牛岛若利,牛岛若利……嗯,就叫你小牛若吧。”

牛岛长长地一愣,就算是亲友们也不会这样称呼他,而这个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就很自来熟地给他起了这么个古怪的外号。

牛岛感觉父亲在闷笑,笑得背脊都抖动起来,雨伞也歪歪斜斜,他半是无措,半是窘迫地勒紧父亲。

空井看看及川腰间鼓鼓囊囊的包,及川看看空井怀里抱着的小牛岛,笑出了一口白牙。说了一声“我来吧”,然后主动拿过伞,高高地举起,这下三个人都稳稳地罩在这把大伞下了。及川的短袖袖口下滑,露出一截肤色更白,大概不常年暴露在外的手臂。

 

“你包里装的是排球?”空井忽然开口,语气透着一种友好的好奇。

“嗯,我到这边来练球,新年时训练馆也不开放了,”及川一只手抓着包上挂的吧啵酱玩,“这边是我和好朋友的秘密基地。”

“哈哈哈,这片地方很好,我和若利也喜欢。”牛岛听到自己的名字被提到,把脸转了个方向对着及川,认真地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及川彻也笑了,他觉得这对父子真有意思,又走了一会儿,他琢磨着开口。

“请问您……是空井选手没错吧?”

空井有点错愕,然后眯起眼睛笑开了:“是啊,诶,不过我退役很早,也只是个二级联盟的选手啊,还以为现在的年轻人都不会认识我呢。”

“我离参加联盟赛都还远呢,”及川彻脸红了一红,“我到去年都还在国小俱乐部里打排球,训练也很不系统,自己回家看了很多比赛录像,有看过空井选手的比赛……左撇子的主攻手很少见,我对您印象很深……我至今搭档过的队友和各种比赛遇到过的对手里都没有呢。”

牛岛看着自己搭在爸爸肩头的左手,小拳头握了握,又松开。

 

“这小子也是左撇子,可他对排球好像不是很有兴趣。”空井把背上的小牛耸了一耸,又看了看及川T恤上的印字,眼睛里有赞许,“北川第一是传统强校啊,你的体格也很棒,在一年生里算是很优秀的吧。”

及川有些不好意思:“教练让我新年过后加入正选队伍,队里的前辈都很厉害,不过在队伍里能学到很多,和大家一起打排球也很有意思。”

 

两个人有一句没一句聊着,对排球其实不甚了解的小牛岛只好闷闷地听着,三个人就这么慢慢地走了一段山路,然后及川的手臂开始酸了。

他的个子已经超过170,但还远远赶不上作为排球职业选手身高接近190的空井,举伞的手换来换去,空井注意到,转头提出了一个建议。

 

 

 

“背得动吗?我家小牛犊看着小小一只,其实重得很呢。”空井拍了拍牛岛的屁股。

及川点了点头,手上用了点力,把牛岛的身子往上托了托,稳稳当当地背好了他。

牛岛一侧脸颊贴在及川彻发凉的耳尖上,他往上蹭了蹭,觉得小哥哥的发尖戳得他有些痒。

父亲大臂一展,绕过牛岛的背环住及川的肩膀,稳稳当当地举起伞。

“我们走吧。”

 

雨势越来越大,牛岛开始觉得父亲的说话声有些听不清楚了,他们干脆结束了交谈,空井平平稳稳地举着伞,及川稳稳当当地背着牛岛,一行三人缓慢地往山下走。

小牛岛凑近及川的耳边,轻声而认真地问他:“排球很有趣吗?”

及川愣了一愣,看了一眼空井,然后也小声而清晰地回答:“很有趣哦!排球是我接触过的,最有魅力的运动。”

 

“我最开始和朋友就是在这附近的空地练球的,在电视上看到春高排球比赛很有意思,在没有教练和队友的情况下照葫芦画瓢地自己练习……啊,我最开始根本抛不好球,还模仿电视上的专业运动员抛得老高……当然总是砸到头……当时我想着,排球比起篮球足球明明这么轻,打到头还真是超痛啊。”

及川笑了起来,牛岛趴在他背上,感觉震动紧贴着衣料传入自己的胸膛。

 

“我就跟自己较劲,下定决心要练习到再也不会砸到头,后来我进步很大,变得很厉害,啊我不是自夸哦,当然也再不会打到自己的头了……然后我就升学进入北川第一,一直打到了现在。”

及川实在是个不会讲故事的人,开头和结尾乏善可陈,中间过程一笔带过,实在很难让人感受到他口中排球的魅力。

 

感受到背上小牛犊的沉默,及川右手稳稳地锢紧他,举起自己的左手,牛岛看到上面细细密密的茧子,还有及川脸上年轻又狡黠的笑容。

然后他伸出左手,轻轻摩挲着这个人经年累月积攒的笃实。

 

“你看过春高吗?我最初就是看了春高的比赛才喜欢上排球的,再过几年,我就能踏上这个赛场了。我最初接触排球的时候,就只是想踏上这个赛场而已。”

 

“赛场上有什么?”牛岛稍微用力支起身子,贴着及川的耳朵问。

“赛场上有打不倒对手,有高高挂着的网,有很多过不去的坎,”虽然牛岛看不到,及川还是摆出思索的表情,直到感觉到小牛岛默默往回缩了缩,才继续开口,“但同时赛场上也有一路同行的队友,有支持者投过来的目光……”

 

“——最重要的是,赛场上有排球。”

 

 

 

走到山下的公交站,空井收了伞去查看乘车表,及川拧了拧外套吸的水,从背包里拿出运动毛巾,盖在牛岛湿漉漉的头顶上。

牛岛道过谢,抓紧毛巾一下下认真地擦起头发来,及川的衣角在毛巾摩挲的缝隙中摇来晃去。

 

“新年快乐,”及川彻接过毛巾的同时,把一个排球递了过来,大眼睛清清亮亮的满是笑意,“这颗排球我打着很顺手,送给你当作今天的谢礼,我最开始练习用的就是这颗排球哦。”

牛岛扁了扁嘴巴,“可是你刚刚背我,我没有东西答谢你。”

“过年嘛,你就当是压岁钱?”及川蹲下来,拉过他扣着袖口的小手拍了拍,脸上又露出那种年轻恣意的、愉快狡黠的笑容,“大人总是要吃点亏的嘛。”

 

牛岛默默地用左手抓住及川的手。

“如果我也到赛场上去,会遇到你吗?”

及川愣了一下,抬头看了看空井,对方笑着对他点了点头,他收回目光,笔直地看着牛岛,一字一顿:“不会哦。”

“……”

及川抬起手揉了揉小牛岛的发顶,笑嘻嘻地解释:“一个赛场后面还有新的赛场,小学俱乐部、国中、高中、大学……还能跑到更远,排球的道路是很长很长的,而我已经跑了六年,往后我也会尽全力往前奔跑。

 

“不过排球的道路虽然很长,却很笔直,前进的方向只有一个,如果小牛若跑得足够快,快到追上这六年的距离……我们应该能遇到吧?”

 

 

  【02】

  

牛岛很快又再次见到了及川。

 

因为父亲的职业原因,虽然没有正式开始排球的系统训练,相关的比赛和资料牛岛已经看过不少。空井以前虽然有意培养儿子在排球方面的兴趣,倒也不想勉强他接受。这次牛岛主动表示了对排球的兴趣,空井一边默念着“感谢及川君”,一边乐颠颠地找来了不少精彩赛事集锦,不过儿子看是看了,却还是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

父亲摸着下巴很苦恼地念叨着“啊怎么办好呢”,忽然灵光一现,从手机通讯录里翻出了旧时好友的联系方式。

 

 

 

“北一的教练和我说,及川君是很优秀的排球选手哦,虽然现在一年级还没有加入正选队伍,不过身体素质和排球技术都出类拔萃……哦!看到他了!”

口口声声说着“我拜托了在这里当教练的朋友让我带你来看练习赛,我们要低调一点”的父亲,此刻正仗着过于显眼的身高优势,兴高采烈地挥手向即将上场的及川打招呼。

及川好像有些意外,冲着他们的方向笑嘻嘻地挥手,牛岛扒住栏杆,缩回去也不是,冒出头也不是,只剩着一双眼睛在空隙中忽闪忽闪。

然后他举起手来,对着远处的及川挥了挥。

 

灯光明亮的体育馆,吱呀作响的地板,此起彼伏的呼喊,球场上及川蓝白相间的运动服格外显眼。他的个子格外高挑,击球点格外高,助跑起跳像是飞鸟一振而起。

跳跃的高度,扣球的力道,六岁的年龄差之间需要逾越的不仅仅是这些,及川如他自己所说的,用尽全力奔向下一个赛场。

排球,曾经是他可以选择的众多道路中的一条,不久前成为了他感兴趣的一条,而现在则是他目光所向的一条。

——因为一盏贯彻始终的明灯就在那条道路的前方。

 

 

 

 

【03】

 

第二次正面遇到及川彻,是在小学俱乐部的日常练习中。

小学三年级的牛岛已经显现出成为一名优秀排球选手的素质了,身高速度力量都压倒性地超于同龄人,再加上左撇子这个独特的个性,有人开始用“怪童”这个字眼称呼他。牛岛不置可否,相较于父亲溺爱性质的“小牛犊”和及川意味不明的“小牛若”,这个称呼或许听起来更为正常。

两年来发生了很多事,父母离了婚,父亲去了海外,只能偶尔用邮件沟通。牛岛知道父亲心底还是爱着排球的,每年的大型比赛也都有关注。

还有一些很微小的事,他知道当年及川包上挂着的玩偶叫做巴啵酱,也知道这是春高吉祥物——那个及川深深向往的,父亲曾经奋战过的春高赛场。

 

起初得知儿子对排球产生了兴趣,母亲的本意是给他请资深教练,加入最好的训练团队,既然要做,就要做到最好。而父亲当时一再坚持排球不能只专注于个人能力的精雕细琢,他希望牛岛能够从普通的队伍成长起来,这样也才能观察排球是否是适合于他的道路。

后来及川听说了这些事,揉着牛岛的脑袋发表感慨。

“哇你老妈家教好严哦,不过空井选手说的没错,只有融入到团队里,才能感觉到自己是被排球眷顾着的啊。”

 

 

 

今天俱乐部组织了练习赛,牛岛所在的队伍2-0拿下胜利,下场后他看到场边熟悉的蓝白运动服。

“又见面啦,小牛若。”及川显然还记得他,笑眯眯地对他挥手打招呼。

“及川君也在这个俱乐部打过球啊,今天碰巧回来探望我,”教练和蔼地推了推及川的肩膀,“他说认识场上的牛岛时我还吓了一跳。”

 

“小牛若要做放松练习吗?我帮你压腿。”

及川的个子蹿得飞快,当他扶住牛岛的肩时,肩胛顺着牛岛的发顶将将擦过。

 

“后背和肩膀真结实!”牛岛顺着及川的推力前倾,身后及川的声音顺着背脊推移过来,“刚才那局比赛你的体力一直很充沛,发育很不错啊小牛若。”

牛岛按照下压和起身的节奏调控着呼吸,手臂和双腿比平时更流畅地拉伸收缩。

 

“哎不过小牛若好巧也到这个俱乐部来了,我算是你的前辈了吧?”

“嗯,及川前辈。”牛岛认真地换成了这个称呼,虽然其实没有那么多巧合。

“小学三年级啊……我已经在这里打排球了,可是个子没有现在的小牛若你高,体力也不如你,”及川琢磨着放松得差不多了,把一旁写有名字的毛巾递给牛岛,边回忆边想,“我当时觉得球场好大球网好高,打个半局就跳不动了。”

牛岛擦了擦脖颈的汗,愣了一下开口:“及川前辈当时个子不高吗?”

“还没开始发育嘛,不过也不算矮……嗯,我当时也就到现在你眉毛这个高度吧?”

牛岛来不及反应,只是看着及川伸出手,拇指从他的眉心扫到眉梢。

 

“小牛若快擦擦脸上的汗。”不知道是不是故意为之的前辈笑嘻嘻地提醒。

“嗯。”

还好最近经常在室外练习,晒黑了一些,牛岛想,眉心火辣辣的,可能羞红从眉心烧到了脸颊。

 

“听说你们今天活动完就提前解散了,我家就在附近,小牛若想去打游戏吗?”

牛岛点点头答应了,他没有问及川这天下午为什么不用练习,他一直关注着北川第一,也知道就在昨天,北川第一在县预选赛上输给了白鸟泽,这也是及川国中生涯的最后一场比赛。

 

 

 

牛岛若利人生中第一次接触到游戏机。

及川探过来一只手握住他的手柄,倒转回正常的方向,熟练地切换界面示范操作:“小牛若竟然没有玩过游戏机!有种带坏好孩子的感觉……我们偷偷读小岩上次记录的档,直接进入剧情,不过要保密,小岩发起火来超可怕!”

牛岛不知道他口中的小岩是什么人,不过似乎无关现状,他选择性地忽视。

 

“是勇者斗魔王的游戏啦,你这边的记录是勇者,我是魔王,哇哈哈,我们切入对战模式。”及川本人迅速地进入角色,张牙舞爪像极了反派角色。

“但我不想当你的敌人。”小牛表情严肃,语气认真。

“不要抱有恐惧心理!打不过还可以躲……你看躲避和跑动是这么来的……哎我再给你加点装备防御。”及川选择性忽视,“基本操作就是这样啦,来来来我们来试玩一局。”

 

 

“小牛若不要跑不要跑!”

伴随着及川气急败坏的画外音,界面上神烦的魔王大人追着勇者一圈一圈绕着城堡跑。魔王表情狰狞一路轰炸,勇者步伐稳健左闪右躲。

 

“勇者逃跑超没骨气的!比引颈就戮还要糟糕哦!”

——勇者置若罔闻,只是在察觉间距越缩越短之后微微皱起了眉头。

“小牛若你跑也没用,勇者装备重速度慢,很快会被我追上的……”

——勇者从善如流,开始边跑边扔装备,魔王急吼吼地跟在后面捡,一面喊着停下停下再扔小岩会杀了我的。

及川有惊无险地救下岩泉不久前刚锻出的一把高级重剑,抬头一看前面不远处的勇者脱得近乎裸奔……牛岛小朋友似乎还不清楚怎么脱下头盔,及川大喜,一把抓过了他的手柄。

轰地一声,停下脚步的勇者正面吃了魔王的一波轰炸,血条猛掉,2P画面一黑,GAME OVER。

——1P玩家及川彻也眼前一黑。

 

“……听好了,”在1P的胜利音乐中,及川痛心疾首,“这个勇者的装备是别人攒的,不能扔,明白?”

“嗯,”小牛认真地点头,“可是我不想当你的敌人。”

及川干脆剥夺了他的操控权,新建游戏档,单机的勇者摇摇晃晃地走出了村。

 

“?”

——牛岛试着操控手柄,画面上并没有一个魔王跳出来。

“我们来读取一个装备比较少级别比较低的档……啊啊你那边操作没用啦,左手边柜子里有牛奶面包你饿了的话随便拿。”

——勇者大人嘿哟嘿哟地努力砍怪刷级。

 

牛岛放下手柄走向了柜子,很快折返回来,及川瞥见他把一个面包放到自己腿边。

“只吃这个的话会长不高,”牛岛撕开另一个的包装,“我看到你的纸篓里有很多包装纸。”

“我有好好吃饭啦,小牛若不要低估青春期男生的饭量!”及川哼哼地应着,“而且牛奶面包很有营养!矮我一个头还多的小孩不要乱说话~”

牛岛咀嚼着嘴里的面包,从边上抱过一个排球圈在身前,认真地盯着游戏画面,虚心开口求教。

 

——“魔王在哪里?”

——“这边是单机,要等勇者打上门去,魔王不会自己跑出城啦!”

——“可是刚刚你也跑出来追我了。”

——“之前是读旧档可以直接玩对战模式,现在我们三脚猫上路,要努力攒经验值才能单挑魔王啦。”

——“魔王也需要练级吗?”

——“不不不,这么说吧,魔王天生设定是lv.99,而勇者是lv.1,直接打上门是勇气可嘉啦,但勇者会被打爆GAME OVER的,所以勇者只好努力升级到lv.99去打倒魔王啦。”

 

牛岛抱紧了怀里的排球:“魔王就这样一直在城堡等着你吗?”

“他当然不会在lv.99的坎驻足不前啦,虽然天生就很厉害,但魔王也会变强,”及川眼睛盯着屏幕,牛岛转过头去看着他,“等勇者到达lv.99的时候,魔王呢?可能早就突破了这个坎,升级到lv.100?他还是比勇者强。魔王要是只会等在城堡里无所事事,在勇者追上他之前就会输给其他人。”

“这样的话,勇者不是永远打不倒魔王了吗?”

“如果魔王无法被打倒,游戏就没有意义了,勇者也不必存在,”及川声音低低的,“打倒魔王看起来很困难,勇者可能失败了成百上千次才能挫败他,但那就是勇者游戏的乐趣所在。”

“那魔王呢?”牛岛看着及川的侧脸,他的眼睛映着游戏画面的彩光,“魔王那么厉害,还有玩游戏的必要吗?”

“谁知道呢……一直玩的是勇者的角色,完全不知道魔王是怎么想的啊,”及川偏过头来看了看他,反问道,“或者根本就不能理解魔王啊?如果小牛若是魔王的话,会怎么做?”

 

牛岛看着及川,他身后的书架上放着一张奖状——“最佳二传手”,这是在昨天的比赛中获得的。

及川国中最后一年的最后一场比赛,北川第一对白鸟泽,1:2落败。

及川中学的三年,这两所学校如同宿命一般,每次都会在县内决赛中遇到,虽然北一在县内也具有极其强劲的实力,却在与白鸟泽的交锋中屡尝败绩。

他曾经听说过白鸟泽有一位非常优秀的主攻手,如同天生就适合站立在排球场上。

他们一同经历了针锋相对的,及川努力追逐的三年。

而自己与及川之间,横亘着现在无论如何也跨越不了的六年。

 

“如果我是魔王,”牛岛想了想,“我会走出城堡来找你。”

“既然勇者一定会追上来,魔王也不能在城堡坐以待毙。”

及川低低地笑了,注视着牛岛的眼里波光粼粼:“真像是魔王会干出来的无法理解的事。”

然后他拿过一张餐巾纸,擦了擦牛岛沾着面包屑的嘴角。

 

 

 

【04】

 

“啊,小牛若。”

 

……在白鸟泽附近的公交站遇到了及川彻。

15岁的牛岛若利花了点时间来消化这个事实。

现在是中考升学的春假,他拎着高中入学的行李,规规矩矩穿着西装校服独自到学校报到,在经过车站时遇到了及川。

出声叫住他的人大学也即将步入最后一年,按理说现在应该在东京的学校协调大学和实业团的相关手续。

但此刻,他确确实实站在牛岛面前,一头蓬松的棕发,品味很待商榷的卫衣松松垮垮。

“……及川。”

——于是牛岛开口叫他。

 

“我和朋友到这边逛一逛,刚刚分开,”及川见到他显然有些兴奋,“小牛若个子蹿高得好快啊,差点认不出来,放假了你怎么会在这里?还拎着这么多东西?”

“我高中直升本部,可以提前办理入宿,”牛岛回了回神,注视着及川的眼睛,“过几天排球部有安排集训,住在校内比较方便。”

 

白鸟泽的高中部和初中部相隔不远,及川说要帮他把行李送到宿舍,牛岛还没从手足无措的状态中恢复,只好硬着头皮说白鸟泽不允许外校人随便进出,却架不住及川以家属的名义在宿舍门口签字登记,回头笑眯眯地对他说:“若利,我们走吧。”

牛岛看着那个“姓名:牛岛彻关系:兄长”半天说不出话。

再手足无措下去也不会有什么改变,牛岛抬头看着走在前面几步台阶上,拎着行李哼着歌的人的后脑勺。

他从来都招架不住这个大自己六岁的人,各种意义上。

 

 

 

“哇噻房间好大!竟然是单人宿舍吗!天啊还有厨房!”及川穿着客用拖鞋在他房间里蹦蹦跳跳,“不过这对小牛若你没什么用吧?女朋友可以进宿舍吗?交个厨艺好的女朋友或许不错!”

“……”不知道这个人算是变了还是一点也没变,牛岛沉默地从背包里拿出一盒神户牛肉。

“!!!”及川震惊了,“你你你难道会做饭吗!”

“嗯,白鸟泽初中也是寄宿制,布局和这里差不多,”牛岛走进厨房,声音从里面传出来“我偶尔会自己做便当,只吃食堂的话部活前后还是会饿”

及川继续震惊:“怪不得小牛若发育这么好!话说你今天准备的食材够两人份吗?”

“……”

 

 

 

那天的最后,牛岛清洗完两副碗筷从厨房走出来,发现有花瓣被风吹落进宿舍。

及川坐在初春樱花飞舞的窗边,灌满风声的外套让他像只振翅欲飞的鸟。

 

“小牛若的宿舍位置真不错,窗户对着好大的一棵樱花树,”及川拍了拍窗沿边的空位,招呼他过去,“采光也不错,我们可以等着看日落。”

牛岛觉得胸口有些闷窒,于是解开校服扣子,扯松领带,几步跨上了窗台。

牛岛的个子从初中开始蹿得更快,坐下来他已经不比及川矮多少,牛岛低下头,看着及川两条长腿在窗外晃啊晃。

他慢慢把目光移回来,看到及川扣在窗沿上的手指,有绷带一圈圈勒过的痕迹。

一向不善言辞的牛岛若利,忽然有很多话想说。

 

如果没有及川的话,排球只会是他万千选择中的一种,甚至如果他选择进入其他领域,他会取得更了不起的成就。

可是在他确定自己的选择之前,有人对他说过,排球很有趣。

就像当年及川被春高比赛触动而走上排球道路一样,近十年来一直注视着及川前行背影的自己,也注定将在这条道路上大步向前。

前进的意义不仅仅是追逐本身,然而追逐本身却也是前进途中不可缺少的动力。

 

六年的跨度很远,远到哪怕他一路狂奔把同龄人都甩在身后,却好像丝毫没有缩短与前方的距离。

六年的时间很短,短到哪怕他争分夺秒日夜兼程,年岁的鸿沟依旧不可逾越。

 

可是现在,那个人就坐在他触手可及的身边,坐在这个预告着离别和开始的春日里,像天空中的飞鸟一样叽喳不停,大力夸赞着他做的林氏盖饭,牛岛深深看着他,像是要把他融化溢满眼底。

“还记得以前有一次你在我家打游戏吗?魔王和勇者那个。”及川不知何时已经转过头来,和他讲着好像很无厘头又微不足道的的那件事。

“嗯。”

“那其实是在讲我自己啊,还有当时我的一个对手,”及川脸上露出了一个放松的笑容,“当年的他就像现在的你一样优秀。”

 

然后及川絮絮叨叨地给他讲着中学时期的那些事,讲他当时有多看不惯那个对手又有多想打败他,讲他是怎样拼了命地追逐并敌视对方又是怎样在后来的几年渐渐平和。牛岛没有再像当年打游戏时那样接话,他长大了,变得足够敏锐也足够沉默。

 

“当年我们还算互有胜负,如果对手是小牛若的话,我可就没底气能赢啦。”及川最后总结陈词,“以前觉得你太小,也不会和你说这些……虽然现在我看来你也还是个小鬼啦,不过我已经和东京的队伍签约了,毕业之后要去那边打比赛,以后又有很长一段时间很难见面了吧,小牛若对及川哥哥有什么祝福吗?”

“……不要这么叫我,及川。”

“咦,小牛若到了被这么称呼会害羞的年纪了吗?”

“……”

“那刚刚进宿舍楼叫你若利的时候,你怎么答应得那么坦然哦?嗯?这样就不害羞嘛若利?”

“……”

“你都不对我用敬语了,唉及川前辈好伤心。”

及川说完哈哈大笑,笑声乘着飞鸟的尾羽升上天空。

 

 

牛岛在笑声中伸出手来,缓慢而用力地握住了及川的手掌。

 

 

“及川,我想和你一起打排球。”牛岛听见自己的声音,比当年变声期的及川更低沉更粗犷。然后他沉默下来,直直注视着对方的眼睛,他们对视,像凝望风平浪静的海洋。

 

这句话他很久以前就想要说出口。

在最初自己接过那颗排球的时候,在那天及川放下那个游戏手柄的时候。

更多的时候,是在骨骼因为过速生长而隐隐作痛的无眠之夜,在过去三年不断登上冠军领奖台的闪光灯下,在自己沉默奔向下一个赛场的途中。

其实今天和以前没什么不同,他想,他还是比及川矮着一个头,中间的六年依然亘永而沉默,及川依旧在“下一个赛场”。

——只是这次,及川确确实实坐在了自己身边,让我握住了他的手。

 

 

 

关于那一天的记忆最后其实不剩下多少。

画面定格在及川斜倚着窗框看他,琥珀色的眼底映着晚霞,像枝带笑的樱花。

 

——牛岛几乎是窒息般地感觉到及川把五指嵌入他五指间的缝隙里,他紧张得快要无法分辨及川张张合合的口型。

 

——“那你可要快点跑了哦,小牛若。”

 

 

 

 

【05】

 

扣下的球重重落在界内,比赛结束的哨音响起,他被淹没在欢呼的浪潮里。

 

 

 

“若利,回宿舍洗个澡休息一下,晚点call你去庆功宴!”更衣室里队友还是止不住兴奋地来和他拥抱,牛岛笑了笑,抬起手来用力回抱。

手机短信提示音响起,他用没缠绷带的右手划开屏幕,及川彻的头像闪烁着消息提醒。

牛岛挎上包,拿上雨伞走出更衣室。

他已经成为了当年及川憧憬的那种选手,比当年的父亲更高更强壮,他还记得年轻的及川彻曾经对左撇子选手有着浓厚的兴趣,很长一段时间里,及川也是他的憧憬,他一路向着那个人所在的赛场狂奔而去。

而那些已经是过去,他并没有追上这个人。

——这是牛岛若利国家队生涯的第一年,同年,前国手及川彻因伤退役。

 

当他蹒跚学步的时候,及川开始抱着排球跑跑跳跳;当他接过那颗排球的时候,及川已经在正式比赛中崭露头角;当他卸下负累执伞追奔在上山的路途中时,及川独然在雨中奋力前行;当他终于攀到能与他并肩的高度时,及川却在另一边的山脚回头仰望。

……他还没来得及赶上他。

 

 

 

及川坐在附近便利店门前的台阶上,雨点噼里啪啦落下来,刚好能溅到他裹着纱布的脚边。

“你来了。”牛岛走上台阶,把自己和及川笼在伞下。

“来给你送伞,”及川举起手边的雨伞对他扬了扬,“但看来你已经可以自己走了。”

“今天的出道赛,赢得很漂亮。”

 

 

 

两个人各自撑着伞,沉默着行走在忽密忽疏的雨幕里。

身后体育馆的声音越来越远,当它完全消失的一刻,牛岛几乎是无法忍受地,一把夺下及川手中的伞,把他拥入自己的伞下。

 

 

 

牛岛手上用了点力,把及川的身子往上托了托,稳稳当当地背好了他。

“我们走吧。”

和遥远赛场所见的高大身姿不同,和数字电波传来的日渐粗沉的声线不同,这个腹背相贴的距离,才让及川确实地感觉到,牛岛确确实实地长大了。

凉凉的雨丝斜洒在牛岛的脸上,神思漂浮在混沌和清醒间。

这是一场穿越了15年的雨。

当年是及川背着不方便弄脏衣服的牛岛,现在是自己近乎强势地背起尚未伤愈的及川。

牛岛给及川披上自己的外套,脖颈到肩胛露出一片结实漂亮的肌肉;及川的伞被拴在牛岛的挎包背带上,晃晃荡荡擦出声响;及川举着伞,把两个人和雨幕隔开。

 

“小牛若。”及川开口叫他。

“嗯。”

“奔跑是很有趣的,摔倒也有意义。”

“……嗯。”

“我曾经不知道这些……”牛岛听到耳后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气声,他心里一动,稍微侧头,及川就长长的眼睫毛往他的耳廓里颤颤地扫过去。

 “……可是我想让你知道。”

 

牛岛沉默不语。

他花了很多年,走了很长的路,奔跑过一个又一个赛场,才勉强追上了这个人。

那接下来呢?他好不容易跨越了六年的距离,来到了最终的赛场,而这个人正要离去。

……可是前方已经没有下一个赛场了。

 

“虽然我不能继续打下去了,但还是想来看看我梦寐以求的这个赛场,来走一走我未完成的路,”知道他看不见,及川还是露出了一个令人心安的笑容,“……来看一看长大了的你。”

 

 

 

“牛岛。”及川叫他的名字。

“……嗯。”

“这条路我只是没有走完,但我走得很愉快,”及川的声音有点脆又有点涩,像雨珠跌落在伞面上,“就像现在你背着我走这样。”

雨势骤然狂剧,噼里啪啦砸破伞面直落他的心里。

“这条路还没走完,我的排球生涯还远远没有结束。”

 

“你在这个赛场追上了我,”及川把脑袋搁在他肩膀上,“……谁叫你跑得比谁都快。”

 

他背着他在雨中狂奔起来,及川揪紧外套的袖子放声大叫,他们脚下水花飞溅,像一只劈风斩雨的飞鸟。

­­­­­­­

 

 

牛岛一圈一圈拧着钥匙开门,他的额发被雨打湿,乱乱地贴着额头,及川站在他身边,注视着他紧绷的侧脸。

大门打开,玄关的感应灯亮起,牛岛转过头来,及川的脸庞在灯光下迅速地贴近。

然后他抬手擦了擦牛岛下颌的水珠,缓慢地亲吻了他的嘴唇。

拥抱、亲吻、剥离、交缠。破洞的雨伞在紧闭的门边砸出水坑,吸饱雨水的衣裤甩得满地都是,一路通向热气喷涌而出的浴室;花洒潺潺飞溅,龙头如瀑轰鸣,还伴随着某些隐秘的水声;他们在浴缸里热烈挣扎起伏,像两尾鱼在沸锅里随波翻滚。

 

手机铃声淹没在狂热的浪潮中,大概是队友催他去庆功宴了——这是他在国家队的第一场胜利,不,是他们的。此刻他正在庆祝此生最令他沸腾的赛事,唯一受邀出席也是他唯一的对手,他们的竞赛旷日持久,他们的赛场从此只剩下这一个。

 

 

 

“……我是不是一开始就不应该答应背你……”及川昏昏沉沉地想,无意识地喃喃出声。

“大人总是要吃点亏的。”牛岛把怀里的人轻轻揉进软被和胸膛之间,从他汗湿的额头亲吻到泛潮的眼角。

 

 

【06】

 

体育馆的门被推开时,牛岛也刚好从更衣室出来,看到来人身形挺拔,一头棕色的卷发蓬蓬松松。

牛岛之前听说今天有排球杂志的摄影师来进行赛前采访,只是摄影师端着相机包向场内走来,像极了他所熟悉的某个人。

“各位好,我是月刊排球的摄影师,及川彻,”来人皱起眉头表情严肃,看到牛岛时眼睛亮了亮,“今天请多多关照了。”

“及川先生有什么需要吗?需要架设相机的话,我们这边随时可以清理场地。”经理人拍了拍牛岛的肩,走上前去打招呼。

“运动员要是摆拍的话就太无趣了,”及川彻眨了眨他漂亮的眼睛,这让他看起来有一种孩子般的狡黠,“这次国家队初赛就战胜了种子队伍,现在关注度很高,可以说是全民话题了,这次报道的受众,不仅仅是业内人士、爱好者……

“我们也想让对排球不甚了解的人,也能感受到这项运动的魅力。”

 

 

 

及川的腿很长,肌肉线条流畅漂亮,当他踮起脚试着考虑取景构图时,这双长腿更加赏心悦目——牛岛一边往手指上缠绷带,一边往场上看去——这显然是一双运动员的腿。

“及川君好像很熟悉排球赛的节奏啊,”队友用胳膊肘顶了顶牛岛,指了指在场边试拍的及川,“你看他按快门的时机,要是被对手这么洞察真是很可怕的事啊。”

 

——牛岛知道,那不仅是从事体育新闻行业的熟悉于心,更多是根植于本能的身临其境。

并不是每一个体育记者都能凭过往经验判断专业队伍的节奏时机,并不是每一个退役球员都能数年如一日地保持着身在球场的敏锐直觉。

这个人说过,他的排球生涯还远远没有结束。

哪怕他一路走来披荆斩棘,哪怕他已经不再活跃于各种赛事……他依旧透过镜头,述诸笔端,注视着热爱的这片球场。

从他主动抛起那颗排球起,他就已经踏上了一条漫长、坎坷而灿烂的道路。

——那颗高高抛起的排球,至今没有落下。

 

拍摄过后几天及川登门进行文字采访,打了一声招呼便驾轻就熟地摸进厨房,从自己上次硬塞进牛岛家冰箱的棒冰中挑出一个口味,出来霸占了巴啵酱造型的软沙发,摸出录音笔。

“我来做文字部分的采访,期待很久了吗,牛岛君?”

牛岛皱了皱眉头,走过去伸手把及川的T恤拉好盖住肚皮,打开了室内空调。

 

那天采访到最后,及川一本正经地扬了扬录音笔:“非常感谢牛岛君接受我们的采访,资料我先带回去了,样刊之后会寄到府上。”

他站起身来,把叼在嘴里的棒冰棍子扔到分类垃圾箱里,端起相机,突袭似的对着牛岛按下一组连拍。

他上次从这里离开是怎么样的?

——牛岛一把抓住了及川的手。

 

“你为什么还不和我同居,及川?”

 

 

【07】

 

样刊最终也没有寄到他独居的公寓。

 

在采访过后几周某个休假的周日,及川按响了他公寓的门铃。

几乎是牛岛打开门的同时,及川啪地把杂志拍在他的胸口。

 

——“去帮我搬宿舍。”

 

 

 

这之后的一切好像都顺理成章——同居、做爱、甚至是恋情的公之于众,充满年轻无畏的生力。

 

 

 

“小牛若办这些事真是雷厉风行,”及川在喘息的间隙中挣扎,“只是选择打个排球真是屈才了。”

牛岛侧躺着环抱住他,及川的腰已经酸软成一滩水,意思意思地扭了几下,就任凭牛岛顺着他的背脊亲吻下去。

“哎不成,我这个‘吃点亏’也吃得太多了……”这种时候他的嘴巴依然没个消停,“你说我写篇报道描述一下你不可描述的私生活能不能回本?”

“……八卦杂志?”牛岛不置可否,用下巴摩挲及川毛茸茸的发心,“那可不是屈才了。”

 

及川哼哼着从床头柜上扯过一本杂志盖住脸装死,牛岛哭笑不得地由他去,手上更加用力把他圈在怀里,及川啪地拎起杂志盖住两人各半张脸。

 

 

 

翻开的页面上是对世锦赛MVP牛岛若利的专题采访,版面上受访人和记者的名字并肩而立。

 

牛岛若利和及川彻。

 

这是他们的赛场。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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